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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推開窗,外面是一望無際的山野,這裏早晨和夜晚的濕度都很高,時常有霧氣籠罩在周邊。

這裏的屋子甚至不是用磚砌起來,而是用泥巴糊的,一間能擠下36張桌子的房間中部用兩根和成年人大腿差不多粗細的木桿支撐起來,房子裏還沒有通上電,只有白天天晴時日光透過沒有窗框的方形映進這潮濕悶黑的屋子裏。

這裏唯一一棟用水泥澆築,看起來最新簇簇的建築,是這裏唯一一間小學,小學沒有校門,只有那棟兩層樓高的建築。

唯一的一間小學離各家各戶都太遠,來上學的孩子只能集體住在離學校不遠處一個優一個山坡上的小木屋裏。

之所以是小木屋,是因為那些屋子是由各家各戶的家長自己建起來的,樹砍下來,削掉外面的一層皮,建成最簡單的三角形屋頂的小屋子,每個屋子只有一個房間,六個平方。

今天是你離開湛江來到這裏的第一個月,你終於開始活動自己的腦袋思考,在這之前的時間,你都只有一個想法——“先在這裏活下來”。

你想起自己在湛江時的日子,總覺得那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你不是一個人住在這裏,和你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個女孩子,她今天一早已經起床出去找校長了。

你們t來以前已經確認過,這是一份為期一年的支教工作,月薪150元,包食宿。

結果來了以後你們發現,這裏有三個班,每個班二十到三十個人,算上校長一共有三個老師,你們倆來了以後一共五個。

到達的那天已經是下午,夕陽映襯著漫山遍野的荒涼,你能感覺到身旁那個女孩子的怯意。

許久以後才有一個比你們都大挺多的女人匆匆出來,把你們帶到學校教學樓後方不遠處有水泥墻和木頂的平頂房裏。

房間裏有兩張床,幾個臉盆,一張木桌子和塑料凳,一盞白熾燈發出冷色的白光。

“你好,我叫雁子。”出來接你們的那個女人笑了笑說。

“今天真不好意思,校長還有另一個老師去家訪了還沒回來,我也是剛剛去安頓好孩子們就回來了。你們吃飯了嗎?”

你們是早上十點從公交站出發,後面又轉乘了一輛小面包車下午兩點出發走了三個小時的山路才到的,現在的確饑腸轆轆。

你不好意思的點點頭,雁子跟你們說你們在這裏先把行李放一下,她去幫你們打一下飯。

她邁著步子走出去,二十來分鐘後端來兩碗面,上面鋪著一個雞蛋和兩條青菜。

你和旁邊的女生一起埋頭吃面,雁子趁著這個時間對你們說:“我們這裏是附近唯一一間小學,老師日常除了教學和家訪可能還要管理一下住在學校附近的學生。我們這邊生活會比較艱苦,你們多擔待哈。”

你在吃面的同時笑著點頭,夜裏蚊子多,你和另一個女孩吃完面後點了蚊香,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撒到你身上的時候你迷迷糊糊起床,耳邊響起一陣莫名熟悉的音樂聲。

你開門走過面前的黃土地,繞過了昨晚根本沒來得及看清的教學樓,你看到四五十個孩子正舉著手扭著腰,歪歪扭扭的做早操。

金色的太陽光斜斜撒到這片同樣金黃的泥土地上,有幾個孩子看到你,捂著嘴開始笑。

站在孩子們前面原本背對著你的女人轉過頭,她長了一張和孩子們很像的臉,皮膚是紅褐色的,深黑色像芝麻一樣的頭發和眉毛。

她朝你點了點頭,繼續看著孩子們做操。

雁子在遠處朝你走過來,她帶你去洗漱的地方,那地方就在教學樓一樓的位置,一排五個紅色的水龍頭,裏面湧出來的水倒是清涼得很,你就在這清涼的水裏開始了在這裏的生活。

校長在最開始的那一個禮拜幾乎都沒跟你們說過話,雁子交代了你一些要負責做的事。

你要負責這三個班的語文課,同時要負責課室的衛生和粉筆等物資的保管。

“這些孩子們就住在那些小三角房裏,他們會自己從家裏帶吃的,也會自己煮飯。我們老師的飯是自己煮的,我們有自己的小廚房,但是食材有限我們也省著吃。”雁子說著,看著挺開心的樣子。

她指著你隔壁的女孩說:“小簡你先跟一下我們另一個老師林沛沛,她教數學的,你看一下現在大概的課程,也可以和她交流一下你想要教學的方法。有什麽問題及時說,好吧。”

她就這樣離開了,沒有人帶你和小簡認識那些小朋友,也沒有人迎接你們的到來。

就這樣開始了。

你在那一天開始旁聽了三節現在的語文老師,也就是校長上的語文課。

你發現校長在這裏教學的語文內容基本上就是“寫字”-“讀字”——“作文”和“名著閱讀”四個不同的方面,這些對你來說算是很簡單的。

你認為更重要的是了解這些小孩適合怎麽樣的學習方法。

你只要循循善誘就可以了。

第一周就這樣過去,你們最常吃的早餐是玉米和紅薯,午飯通常是面條加點醬油,晚飯則是糙米飯加野菜。

吃飯的時候你、小簡通常會和雁子,林沛沛和校長坐在一起。

雁子,沛沛和校長都會說這裏的家鄉話,大部分時候你是聽不懂的。

你吃完飯後通常會承擔洗碗的部分,大約是你洗碗洗得太眉開眼笑,雁子湊過來問你什麽事那麽開心,你只是笑著說這裏很美,孩子也比你想象得要乖。

雁子有些無奈的搖著頭笑著走了。

雁子不知道的是,你出發來這裏的預期非常低,你是真的某一天去小賣部上班的路上看到對面的小學校門口拉開了橫幅。

“下鄉支教 傳遞夢想”

你帶著早晨醒來的迷蒙走到那個橫幅前面,橫幅下甚至都沒有人,而是你特地找了站在門口的保安,上午第一節課上課後才有一個老師走出來。

你向她咨詢了支教的事,那個女老師眼睛都張大了。

“你願意去嗎,這次支教應該是去雲南或者貴州。一般去一年,如果中途要回來可是要自己坐車換汽車再換火車才能回來的。”女老師說得很坦白。

“而且”她瞇著眼睛認真看了你一眼,“你不是在小賣部工作的嗎?”

可能是略微沖動了一些,可是這一瞬間,這條路似乎可以通向你想選擇的方向。

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一個沒有人知道蘇望生是誰的地方。

沒有父親,沒有母親,甚至沒有田阿姨的地方。

蘇望生如果在那樣的地方重新紮根,你可以長成什麽樣子?

年三十那晚使你明白,恐懼和限制是永在的,所以你能做的就是戴著鐐銬一直往前走。住在田阿姨的屋子裏,你不需要考慮房租,即使每月只賺四百元也足夠所有支出。而如果前方只有你一個人獨自行走,你發現自己空虛得害怕。

你想起小時候沒有穿鞋子踩在田邊,泥土又濕又糯的包裹住你的腳。太陽照在你身上,曬得身體暖洋洋的,你忽然想回到那樣的地方,在那裏沒有城市方便,街邊沒有早餐攤,一飲一食皆要身體力行,可是這樣反而沒有時間亂想了。

你必須回到那些粗礪的土地裏去,你必須讓汗在額頭和後背冒出,浸濕衣服和你焦慮的神經。這樣你才能重新掌握活在這世上的真諦,即是活著本身就是一種恩賜,人活著不是為了追求意義,意義就在生活中。

只是你苦於並沒有這樣可以去的地方,所以後來當支教的橫幅出現時。你立刻就選擇了申請,這是命運暗藏在未來的玄機,你必須勇敢的參與進去。

“我有師範學院畢業證的,沒有問題。”你自信的看著女老師說。

她帶你上教學樓辦公室,讓你填寫了一張申請表,說大概兩周以後會通知你。

三周以後終於有個老師去小賣部通知你申請已經通過了,兩天以後在汽車站集合,會有車出發的。

那時你才意識到一切終於成真,你很不好意思的向老板娘辭職,感謝她半年多的照顧。

這事情有些突然的讓你都來不及將家裏好好收拾一遍,你拿了兩個袋子裝好自己的衣服,文具和書,將錢貼身存放在腰包裏,就像你第一次踏足這個家時的匆匆,這次你也匆匆而去。

如果不是你一時沖動去填了申請表,那麽按照你謹慎的性格,你是不會真的出發的。

可是人生總有些時候事情發生得剛剛好,選擇在莫名其妙的時候已經作出了。

汽車站的確有一輛大巴貼著寫著“支教”的牌子,你上車後上面也只有不到十個人。

大巴開到廣州火車站,你們換乘一輛綠皮火車的硬座,坐了兩天才到南寧,然後又坐了接近三天的火車才終於到了昆明。

這時在車上的十來個人只剩下了四個,你們搭著小面包車,中途有兩人下車了,只有你和小簡坐到了最深最遠的那間學校。

“大概是因為我在表上填的是服從分配吧。”下車的那一刻你對自己說。

無論如何,這裏符合你的期待,在這裏再也不會有人認識蘇望生,你在這裏是一個全新的人。

總之,這裏對你來說並不是“傳遞知識,播種希望的”崇高理想。

而是一步一步,重新紮根土地的機會,所以每一步都彌足珍貴。

你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一個人吃飯,這樣的情況維持到了你在湛江生活的時候,換而言之,僅僅是聽著別人在自己旁邊說著聽不懂的話,卻吃著一樣的飯已經足夠讓你覺得新奇。

洗碗的勞作也成為了一種享受,因為你總算,不是自己一個人。

無論怎麽看,你都比小簡更適應這裏的生活,你曾經想跟小簡聊聊她是為什麽想來支教,不過她的性格實在寡言,你們總是聊不深入。

你想,時間會讓一切慢慢變好的,你們總會熟識起來的。

只是一個月後,你等來的是她表示自己要離開的消息。

這其實很正常,從外省聘請的支教老師本就沒有編制,雖然明面上會簽署一份為期一年的工作合同,可是合同並沒有強制支教老師必須完成任期時間才可t以離開。

雖然你始終沒有搞明白過小簡為什麽來,更不知道她為什麽離開,可是獲得和失去都是常態,你早就不再強求了。

雁子和沛沛顯然比你更熟悉這樣的事情,等你周六去辦公室改作業時,沛沛和雁子已經照常開始了她們日常的工作。

而小簡已經走了,那間平房裏只有你住了。

“你覺得怎麽樣,可以堅持下去嗎?”雁子問你。

中午的時候你們三個一起吃午飯,三個磚頭壘起一個小竈,在這裏用柴火比用煤方便,鍋子裏水滾了,你們打了兩個雞蛋放了三個面,再剪了一個番茄進去。

“我可以啊。”你看著磚頭中間的火慢慢變大,鍋底都是燒焦了灰。

“你看,我說阿生比小簡靠譜。”雁子看著沛沛說。

沛沛勺起最大的那塊雞蛋,又夾了幾大筷子面,將最大的那一碗雙手遞給你:“加油,我看好你。”

你雙手接過:“謝謝姐。”

這裏果然如你所料,她們紅褐色的皮膚下是沈穩的力量,沒有人問起你的父母親,她們甚至沒有問你來自哪裏。

那些在這裏都不重要,在這裏第一重要的是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走出深山。

吃著最粗糙的食物,住最簡單的房子,學最簡單最基礎的知識。

她們的目標是將這些孩子送出這最偏遠貧困的深山。

而你就來自這些孩子終其一生要到達的目的地。

那時你還不知道,看似樸實的土地下,千年來的傳統暗流洶湧。

想走出這裏尤其不易,貧困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另一種暴力。

這是你沒有認真學過的一課,你在沒有勞動能力以前的物質生活是由田阿姨提供的,你並不真正清楚,貧困可以在多大程度上異化一個家庭,物化一個孩子以及荼毒一個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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